纽扣

【OFMD】木头男孩

***

        Stede正在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船上的又一间密室。距离Stede带着船员们爬上船、他们吵架、大哭、亲吻、和好刚刚过去了二十分钟。Ed靠在门边，看Stede翻找着抽屉里的瓶瓶罐罐，他正在给他找可以“温和地把脸洗干净”的某一罐东西。Stede真的回来了，虽然没有了精致复杂的衣服，头发也被海风吹得发硬结块，还冒出了一些金色的邋遢胡茬，但是Stede他就在这里，并且刚刚承诺了永远不会再离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，在这呢。”Stede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，把它递给Ed，“在你把脸洗干净之前，我是不会再吻你的。”他用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，一手的黑色粉末，“噫，我也得洗个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Ed打开罐子闻了闻，还是熟悉的薰衣草味，“那洗完之后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之后我们可能得先阻止船员们把Izzy丢到海里，”Stede抬头看着正传来叮叮咣咣声音的天花板，“然后还要给Buttons一个目的地，我注意到我们的船舱现在多少有些空了，或许需要补充一些家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呃，Stede，我很抱歉把你的东西都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Stede捏了捏他的手臂，露出一个拘谨的微笑，“没关系，不过都是物品而已。而且确实是我不告而别在先。重要的是还好现在我们都在这，还好船员们都在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还好船员们都在。

        操。

        Ed心跳猛地收紧，Lucius，我亲手把Lucius推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Ed张了张嘴，空气仿佛一致决定不再进入他的肺里，他艰难地出声，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与此同时，船舱的正门响起了Olu的敲门声：“Captain？Stede？你在吗？有很紧急的事要跟你说，Izzy刚才说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来了！”Stede朝门外喊道，“你怎么了？等我一下，我马上就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Ed拉住正准备离开的Stede，本能告诉他，相比让别人告诉Stede，还不如他亲自说，他闭上了眼睛：“我杀了Lucius。”

        Stede定住了，Ed不敢睁开眼睛看他的反应，“我杀了Lucius，亲手把他推到海里，两天前的晚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没有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有，这就是Olu要告诉你的，Izzy肯定刚才跟他们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你放逐了其他船员，留下了Jim和Frenchie，为什么偏偏……杀了Lucius？”Stede的声音颤抖着。完了，Ed心想，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，对不起，他是你心爱的东西之一，就像你的书，我……那天晚上他来找我说话，我当时刚决定把有关你的所有东西都丢了，就直接把他推了下去……对不起，操，我不该这么做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Stede深吸一口气，Ed微微睁开眼睛偷看他的反应。Stede的脸上带着痛苦、愤怒和失望。“我先……我先出去回复一下Olu，我们等会再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Ed绝望地看着Stede走了出去，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交谈声，他不会再回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Stede和Olu并没有谈很久，当Ed还在密室中僵直着时，Stede已经又一次推开了门，“Ed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Ed背对着门口，等着他的审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去把脸洗干净，然后过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薰衣草的香味也不能让Ed放松下来了，他走出浴室，看到Stede正坐在窗边原来床的位置，低着头，可能是在想怎样才能体面地把他赶下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Stede，我真的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Ed，你为什么要杀了Lucius？”Stede抬头再次问道，眼睛有些红， “为什么不像对其他人那样放逐他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错的时间，错的地点。”Ed走到Stede面前，盯着地板上的划痕，“……错的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Stede拍了拍他旁边的空位，示意Ed坐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以为他能算是你的朋友，”Stede手里把玩着半块橘子化石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Ed说话，“我去挖这块石头的时候，你们明明相处的不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边的那个怪人非常喜欢你，你也喜欢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，”Ed犹豫着坐下，“对不起，我……失去理智了，只想着要把和你有关的东西通通丢掉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是Lucius是个人！不是什么‘有关我的东西’！”Stede怒视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”Ed的心沉到谷底，要来了，他要被赶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Stede叹了口气，“你现在应该去向Black Pete道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会的。”Ed急切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沉默了一会，Stede没有看向Ed，“Edward，你是在为杀了Lucius道歉，还是在因为我生气而道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Stede没有等他的回答，立刻补充道，“我不会再离开你了，我保证过。我爱你，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，但是我现在真的很生气，我想要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对我们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得到了Stede的承诺并没有让Ed悬着的心放下，但他知道他现在必须诚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有为Lucius哀悼过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Ed，你有没有意识到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，其他的船员们也都是人类？”Stede深呼吸，“Frenchie喜欢弹琴，Wee John有最喜欢的布娃娃，Buttons曾经有他的好朋友Karl，Black Pete和Roach崇拜你崇拜得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船员们，他们不是我的附属品，他们有自己的生活，有关心的东西和人，就像我和你。他们甚至都或多或少把你当成是朋友了，尤其是Lucius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没有想到过这些。”Ed有些哽住，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。他看队友Calico Jack，看手下Fang和Ivan，看大副Izzy Hands，他们在他的眼里是趁手的工具，是物品。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、已经去世的母亲，和 Stede Bonnet之外，从来没有某个“人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他不会死呢，也许他的人生会重新开始？

        就像水从鸭子的翅膀底下滑过，Ed的翅膀尖好像终于沾到了一点水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Lucius的人生再也不会重新开始了。”Ed突然感到恐慌，仿佛毯子城堡里的蜡烛瞬间倾倒。“操，我不应该……我不能就这么杀了他！我现在应该怎么办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我的爱人杀了我们的朋友，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。”Stede闷声说，“我甚至不太清楚该怎么面对你。Ed，我知道你从未有过这种感受，这是我现在还能冷静地跟你说话，没有把东西砸到你头上的原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可以砸，我活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该为伤过的人偿罪，但首先不是我，”Stede摇了摇头，“我总会跟你一起搞清楚该怎么面对这些事的。现在，我想你应该去找Pete。”

***

        Joe怀疑村子里新来的一家不是人类。

        妈妈说这么说教他们识字的老师非常不礼貌，但是Joe反驳说这不是侮辱，是推理。

        线索一、那位长卷发的先生，他有一条木头腿。

        线索二、这两位先生长得一点都不像兄弟，但是姓却是一样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结论：Edmond先生是Steven先生的木头男孩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他们根本就姓Wood！

        一定是和Steven先生讲的那个故事一样，他偷偷把一块能哭能笑的木头雕成了木偶，把活过来的木偶当成儿子，给他用了自己的姓。但是Edmond先生没能像故事里一样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孩，所以他才会有一条木头腿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半木偶半人的生长速度和人类又不同，这就是为什么Edmond和Steven先生看上去差不多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Mr. Wood，Edmond一年能长多高？”一天下午，Joe在离开小教堂时犹豫地问，他和村里几个同龄的小男孩一起在这里跟Steven先生学习读写，虽然这里是个小教堂，但是村里实际上从来没有过神父。在Steven先生来了之后，这里变成了类似“教会学校”的地方，Steven先生是唯一的老师，但他并不向他们传教，只是教他们识字、数学和一些随机关于天气、星星、大海的知识。

        Joe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，这个夏天，和他一起上学的伙伴们都明显长高了一大截，而Joe的身高还一动不动。于是他只好把关于身高的比较转向陪他一起长大的那颗小树。他每天都要伸手去摸一摸后院的树枝，幻想着有一天能发现自己毫不费力地就抓到顶上的叶子。他想，如果我能长得比木头男孩快，那我总能赢过这棵树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好意思，你说什么？”Steven先生看上去没听懂他在问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Edmond一年能长多高？”Joe重复，他们都管Steven先生叫Mr. Wood，而管Edmond先生叫Edmond，不只是因为Edmond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大人，实际上可能只是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木头男孩。还因为相比Steven先生，他们都跟Edmond一起玩得更多。虽然Edmond有一条木头腿，但是他们一起踢球的时候，他的动作比Joe的任何一个伙伴都灵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呃，我想，他很多年没长高过了？大概？”Steven先生为难地回答，Joe听到过Edmond嘲笑Steven先生，说他“改不掉绅士的毛病”，永远不敢让别人第三次重复他们的话。所以Joe想，Steven先生大概还是没有理解他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Ed！”Stede看到Ed正走进小教堂，向他喊道，“Joe问你一年能长多高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哈？”Ed显然也没明白，但他特别熟悉怎么应付这种看上去奇思妙想的问题，“一年一英寸，就这么多。好了，Joe，我刚才路过你家，你妈妈今天烤了橘子蛋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谢谢您！拜拜！Mr. Wood。拜拜！Edmond！”Joe匆忙向他俩道谢，一阵风一样地窜了出去。妈妈烤的橘子蛋糕就是世界上最棒的甜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收获怎么样？”Stede问。Ed刚从码头边回来，他现在时不时跟着村里的渔民出海捕鱼，虽然现在他不能动不动跳下海去跟鲨鱼搏斗，但是专业的海盗技能用在小渔船上还是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不错，Jeff还在分，过会吃完饭去领我那份。”渔民里负责分配收成的人叫Jeff，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和他的职责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出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们先回家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家。”

***

        退休的日子并没有他们很久之前想象过的那么美好。

        Pete在和Ed的决斗中出乎意料地把Ed逼到了绝境，当他的刀尖抵住Ed胸口的时，Ed转头看向在一旁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冲上去的Stede，他们都明白，这是他该承担的责任，是他该偿的命。他向Stede最后笑了一下，闭上眼睛接受死亡。

        Pete的刀没有那么快落下，Ed感到一阵剧痛，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，他们还在船上，Roach为他包扎了断口。几天后，在一个小村庄的码头，Olu给了他一条木腿，Stede背着一个小包裹，搀扶着他踏上陆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必跟我走的。”第一天晚上Ed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Pete没有杀了我。”第二天晚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样算是赎罪了吗？”第三天晚上，Stede正在检查他的伤口时，Ed问。

        Stede看了他一眼，三天以来第一次回答了他的问题，“我不知道，Ed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轻轻揭开和皮肉粘连的纱布，用一旁提前烧开过，放凉了的水擦拭。断口正在愈合，新长出来的皮肤从四周缓慢地向中间收拢。

        Stede为他重新包上纱布，把毛巾和清水端出去，回来坐在Ed躺着的床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跟你走，因为我的心想跟你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Pete不杀你，因为他的心不愿杀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把手贴在Ed的胸口，“所以，你的心觉得这算赎罪了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Ed不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天晚上他梦见了Lucius的木手指在海浪里沉浮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月后，Ed才勉强能装上木腿。

        Stede依然话前所未有的少，仿佛决斗那天的情绪起伏用光了他做所有事的动力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甚至不太清楚该怎么面对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Stede？”Ed站在床边，“我想谈谈Lucius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？”Stede手里正拿着一本书，是村民上次去集市时给他带来的，为了感谢他给村里的小孩讲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两个月我一直在梦到Lucius，”Ed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，他有一些模糊的想法想要抓住，“我梦到他，或者他的木头手指，还有海和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Stede放下书，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还在想……” Ed脑中闪过在毯子城堡里，Lucius犹豫着问，他想象出来的人心里是不是很难受。“在你离开……之后，Lucius和我的……谈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聊了什么？”Stede低头，拇指焦虑地搓着书的封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很绝望，他安慰我，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Stede想起Badminton咄咄逼人地说他不是海盗时，Lucius捧着日志站起来朗诵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……我真的不应该杀了他，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还活着，看到你回来了会有多高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能他还会对我生气，因为我居然抛弃过你们一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，他是船上唯一一个敢对两位船长翻白眼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Stede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是我居然……”Ed叹气，“Stede，这可能是我做过最错的事了，我杀了我们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Ed，我永远不能代替Lucius原谅你，”Stede握住Ed的手，引他坐下。“但是我很高兴你能跟我说这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给Lucius立一块墓碑。”Ed突然脱口而出。“对不起……我想记住Lucius，想有一个能怀念他、向他道歉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Stede点了点头，把Ed拉进一个拥抱里。

***

        Ed出门去取他那份鱼时，Stede收到了一封信。

        打开信封，里面掉出来了什么东西，砸在桌子上咚地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Stede的心怦怦跳着，他拿起那根木手指，难以置信地看着它，愣了一下抓起信开始迅速阅读。

        认出了信的笔记时，他已经开始脑袋发晕，几乎不能读进去信里究竟写了什么。当他终于看完时，Stede可以说他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快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抓起信和木手指，向门口冲去。他必须现在就告诉Ed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回来了，顺路去给Joe和他妈妈送了些过去，还正好遇上Alan那个小混蛋又在欺负……”Ed一边说着，一边怀里冲进了一个快哭了的Stede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Ed收紧手臂，一只手摸上Stede的头发，Stede挣扎着推开，给他看手里握着的木手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……”Ed也认了出来。Stede激动地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Lucius没死！”Stede哽咽着说，“这封信就是Lucius写的！这是他的笔迹我认得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操，太好了。”Ed把头靠在Stede的肩膀上，有些头晕目眩。“太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说他那天正巧落在了救生艇附近，偷了小船跑了，然后他花了整整六个月才再找到复仇号的消息。”Stede给他复述信里的内容，“他听说了Pete找你决斗赢了的事，他说为你失去了一条腿表示抱歉，但是你活该。还说了现在Olu是船长，Jim和Olu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没有杀了他真是太好了。”Ed重复道，Stede感觉到他的肩膀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Stede停下来，闭上眼睛，伸出双臂抱住Ed，“是，太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的木头男孩真的变成了人。